夢醒

　　我做瞭一個很長很長的夢，周圍一片黑暗，正前方有一點光亮，可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。我不知道哪裡是盡頭，但我著實醒不過來瞭。

　　好像是一年假日，印象裡祖父提著一個很小的包突然出現在瞭我們傢門口。那是一個極小的包，小到幾乎裝不下幾件衣服，父親母親急忙歡喜著要給祖父上街買點衣服，祖父卻嘆瞭口氣，說不用瞭，應該也用不上。

　　祖父在傢住瞭一周就病倒瞭，母親後來和我提起過，祖父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病瞭，他知道可能會一病不起，會再沒力氣跨越城市來看我，所以就急匆匆趕到他不熟悉的大城市，在陌生的人群裡，格格不入地尋找方向。祖父那段時間常對我說怪怪的話，他從來都沒有說過這種話，比如“要好好長大”“要照顧好媽媽”。

　　祖父剛病倒那時我疑惑，祖父怎麼會突然病倒瞭，現在想來這線索如此明顯，無一不在告訴我祖父當時早已明白自己快要病瞭。他已經是懸崖邊的人瞭，他正搖搖欲墜，在一點點枯萎，卻一點也不願讓我們一傢操心。仔細想來，祖父大概就是這樣的人，不願意讓別人為他擔心。他知道自己一病大概就意味著什麼，自己一個人獨自隱瞞瞭所有。

　　我坐在祖父的床前，望著床前滴滴答答叫個不停的機器。醫院裡冰冷的墻壁潔白得沒有一點灰塵，但我仍覺得它刺眼無比。我不敢看祖父，不敢看他此刻的任何表情。多年的勞動壓垮瞭他的身體，祖母對我說，祖父病前總想著給我種蘿卜補身體，我不禁淚眼模糊。我不再敢面對那堵墻，它讓我流瞭太多眼淚，哪怕真正讓我流淚的不是它。

　　我那日在祖父床前發呆，偶然看見一枝花盛開在櫃子頂端的花瓶裡。我心情煩躁，把那朵花隨手拿瞭起來，放在瞭不起眼的地方。祖父病危，我見不得什麼美好的事物，什麼都像極瞭幸災樂禍。

　　祖父從前對我說過，要好好長大，但我不明白長大究竟是什麼，我不想長大。大人們說，長大就要離開傢人去獨立生活，但我不舍得離開祖父。

　　那個晚上，祖父最終還是離開瞭，他沒有像以前約定好的那樣留下一個天使來照顧我，他隻留下瞭一群傷心欲絕的人。他拋下瞭所有的不舍和辛苦匆匆離去瞭。我是時候長大瞭，蛻變瞭，人生中的第一次會接踵而至，悲傷不絕如縷。

　　窗外安靜得異常，我偶然看到那朵曾經被我放起來的花已經枯萎，但我希望它能陪著祖父，代替我去愛他，去報答他。

　　後來我回傢鄉去過一次祖父的墓地，我突然失語，隻是不停地流淚。

　　原來這就是近鄉情更切，原來這就是死別之痛。

　　我仍然帶著那根祖父親手給我帶上的紅繩，我望向耀眼又刺眼的繩子。陽光灑過來，紅繩上灑滿瞭充滿希望和未來的氣息。墓園裡風吹過草木，發出沙沙聲。

　　我突然想哭：“你能聽見的，對吧？”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，你放心，我會好好長大的。”

　　一定會的。

　　偶然我望到有個老人牽著一個稚嫩的孩子的手，我不禁想起來一切的一切，哪有什麼找不到夢的盡頭，不過是我自己想要困在這裡罷瞭。那時我也像這個小孩一樣那麼天真，那麼熾熱，有一個隨時可以回歸的港灣。

　　我靠在門框上，抬起頭看著艷陽高照的蒼穹，感受著歲月的洗禮和陽光穿透時光的撫摸。

　　夢醒瞭，我已經長大瞭。